出品 | 虎嗅科技医疗组
作者 | 陈广晶
头图 | AI 生成
爱康国宾把矛盾激化了。
"我很期待爱康国宾起诉我，我随时做好了应诉的准备。"
7 月 30 日晚上 8 点 55 分，北京律师张晓玲通过微博公开表态。她还针锋相对地写道："几百块钱的体检费什么都查不出来，为什么还要收这几百块钱，骗钱吗？""为了维护 15000 名员工的尊严，800 万体检者活该？" ……
就在此前几个小时，爱康国宾在北京组织召开了媒体发布会，回应"患癌女律师质疑爱康国宾误检漏检"事件。
这个回应不但姗姗来迟（距离张晓玲发律师函已经过去了 26 天），爱康集团创始人、董事长张黎刚还发表了多个炸裂发言，将事件热度推向了新的高峰。其中"别指望几百块钱什么病都查出来"的言论更是被骂上热搜。
按照张黎刚在发布会上所说，起诉张晓玲不仅是要维护员工的尊严，也是要为行业正名。
而从目前的情况看，他们不但没能为行业正名，此次事件还很可能成为中国民营体检市场发展的一道分水岭。相信很多人已经开始思考，这几百块的体检还有没有必要做了。
花多少钱能确保及时发现癌症
对于具体个人来说，想要及时发现严重疾病，并不容易。几百块钱固然不能查出所有的病，就算花费上万元也有可能会有疏漏。
比如：张晓玲被查出的肾透明细胞癌，根据浙大一院泌尿外科医生金百冶接受媒体采访时所说，已经是最常见的肾癌类型了，占比可以达到 80%。
这种癌症的特点就是细胞呈现透明状，早期症状不明显，误诊、漏诊的情况很多。即便是在医疗机构做体检也会发生类似张晓玲的遭遇。
比如：湖南锐和律师事务所曾发布的一个案例中，原告马某就在某医院进行多次体检，结果大多是提示随访，结果在另一家医院做了双肾部分切除手术，术后病理显示为透明细胞肾癌。马某将医院告上了法庭。
在其他癌种的早期发现中，也存在类似的问题。央视《今日说法》栏目年初报道了一项体检漏诊患者索赔 35 万多元的事件，该患者在某体检机构检查结果"双肺未见异常"，一年半以后诊断出晚期肺癌。
这些案例中，是否有"假体检""假检验"的情况，不得而知。即便是机构操作规范，从技术的角度看，检测设备自身的局限性也决定了很多早期恶性肿瘤，甚至已经发展到较严重的肿瘤，难以被发现。
一般来说，早期发现肿瘤，主要是通过一些生理"信号"。比如：在血液中找到肿瘤标志物：罹患肝癌，甲胎蛋白（AFP）的含量会增加；在结直肠癌患者的血液中，癌胚抗原（CEA）的含量会升高。但是这种检测方式无法覆盖所有的肿瘤，比如肾透明细胞癌，乃至所有的肾癌都没有这样的"信号"。
而筛查肾癌常用的超声检查，对 3 厘米以下的肿瘤，检出率只有 60% 左右，也就是说，早期肿瘤中，有相当一部分，用这种方法查不出来。而要区别恶性的肾癌和脂肪较少的错构瘤（良性，也称肾血管平滑肌脂肪瘤）混淆，就需要通过穿刺或 CT、MRI 等检查来鉴别，不能仅凭借超声结果定性。
恶性肿瘤还会有突然恶化的问题。金百冶曾有接诊患者，从早期发现到晚期转移，用时仅半年。因此某些肿瘤，比如肺癌等，专业人士推荐每 1 到 2 年筛查一次。部分癌种还需要多维度评估。
近年来兴起的 DNA 甲基化检测，如：细胞基因组与游离 DNA 检测（cfDNA）、循环肿瘤 DNA（CT-DNA）超早筛检测等，通过验血、验尿筛查癌症，虽然没有辐射、低成本、微创，但是也存在无法避免的假阴性（已有癌症而未测出）、假阳性（即未病但根据筛查结果认定有病）的问题。
体检或癌症筛查的"渔网"只能尽量织密，但漏网之鱼还是时常出现。很多时候体检报告上的"未发现异常"不等于"没问题"，可能只是还没有发现。
当然，这不意味着体检不重要。只能说，体检不是万能的，从增加发现严重疾病几率的角度看，扩大健康保卫战赢面的角度看，还是必不可少的。
医院接诊的肿瘤患者中，90% 甚至更多是体检发现的早期患者。体检为他们争取到了治愈的机会。
不过，在体检上花太多钱也大可不必，过度检查还有风险。
美国国家癌症研究所资助的一项研究显示，低剂量螺旋 CT 筛查组中，每 2500 人有 1 人死于辐射诱发的恶性肿瘤。体检后的手术也可能引发并发症，比如：甲状腺手术可造成永久性低甲状旁腺功能减退。
从这个角度看，张黎刚说了真话，但不全面。而在舆论发酵背后，中国体检行业已站到了变革边缘。
爱康国宾有什么错？
中国的健康体检行业有上万亿的前景，但要承接利好，很多企业将经历新一轮捶打。
2008 年，基于体检、癌症早筛，日本全国癌症治愈率达到 68%，在全球位居前列。第二年，中国发布了《健康体检管理暂行规定》正式明确了对健康体检概念和管理规定。此后的近 20 年时间里，中国健康体检经历了井喷式发展。
爱康国宾是这个历程的重要推动者。数据显示，2025 年中国健康体检市场规模预计将突破 3500 亿元，失去第一把交椅的爱康国宾，仍与美年健康一起占据了 60% 的份额。
在市场繁荣的光环之下，野蛮增长的问题日益显现。最近几年一直要为行业正名的张黎刚，也曾经热衷于揭行业黑幕，他曾经直言有些体检公司用护士假冒医生看超声；抽血不检验就扔掉直接出结果，因为真正患癌者的比例只有 3 ‰。
体检行业的问题还不止于此。
半月谈记者曾调查发现，民营医疗机构用的检测设备老化，检验报告不时失真。还有机构在宣传上，使用 PET/CT 检测做噱头，而这种设备不是用于体检的，在治疗中都需要慎重使用。从人员情况看，缺少满足条件的执业医师，超声检查领域人才更是不足。
如前所述，人才和设备，都是决定检验结果的关键因素。而对于体检机构来说，这些都是成本项。业界曾指出，在这些核心设备配置上专业度较低，是民营体检机构共同面对的问题。
在体检行业进入红海、评价标准缺乏的情况下，这些最不该压缩的成本，也呈现下降的趋势，部分设备使用过度。
爱康国宾在前几年的激烈竞争中，也曾经试图保持专业风范，在管理、人员投入力度远超营销，还一度影响了业绩。但是近几年，他们也出现过部分分支机构设备维护费用占比急剧下降，医疗器械超限服役等情况。
高速发展中，玩家动作正在变形，在投诉平台上，涉及头部企业（包括爱康国宾和美年健康）的投诉也越来越多。
除了漏检、误检争议，过度体检等问题也很突出。根据《常见恶性肿瘤联合筛查专家共识（2025 版）》，40 岁以前人群中，甲状腺癌的过度诊断比例高达 99%，肺癌的过度诊断也可达到 67%。这些过度体检问题带来的不确定性等问题，让人们陷入焦虑。
一边压缩成本、一边神化功能，这或许也是今天健康体检越来越需要"正名"的原因。
在前述提到的马某的案例中，医院就被判赔偿患者医疗费、住院伙食补助费、营养费等各项经济损失共计 1.2 万元、精神损害抚慰金 5000 元、律师代理费 3000 元，另外鉴定费 1.935 万元也由医院承担。仅凭超声结果判断，没有明确告知马某去医院进一步诊治的必要性等，都是被认为是可能的裁判依据。
马某事件，涉及的是医院，具体服务也是体检，这或许也是张律师的底气所在。具体她与爱康国宾的纠纷如何落幕，还很难下定论，爱康国宾要想从根本上扭转战局，最好还是诚恳、正面回应各方关切，拿出更多真凭实据来。
事实上，中国健康体检的市场空间还是很大。随着老龄化程度加深，诸如恶性肿瘤、阿尔茨海默病等严重疾病的早发现需求将进一步暴发。加之 AI 的驱动，业界预计，2025 年到 2030 年，体检渗透率将从 15% 增长到 40%，市场将达万亿元。
一面是大众坚信每年体检没有异常就可以高枕无忧，另一面，是机构暗中盘算拿多少钱办多少事，由此形成的沟壑，不仅需要双方努力来弥合，更需要"考核"标准的全面升级。
近期各地已经在发布健康体检新规，"过程质量""结果质量"等被纳入考核范畴，目标就是要确保体检结果的准确性、可靠性、有效性。
对于爱康国宾，乃至整个健康体检行业来说，这场风波，都是重新审视自我、校准方向的契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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